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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饥饿艺术家”

1998-03-11 来源:中华读书报 雷 颐 我有话说

在写于1922年的《饥饿艺术家》中,卡夫卡塑造了一个以“表演饥饿”为生的艺术家。这位艺术家的故作姿态固然令人喷饭,但最后他确因“饥饿”而亡,倒还不失真诚。而这种真诚,恰恰是今日一些“饥饿艺术家”所根本没有的。

小说的开始写道:“近几十年来,人们对饥饿表演的兴趣大为淡薄了。从前自行举办这类名堂的大型表演收入是相当可观的,今天则完全不可能了。那是另一种时代。”(《卡夫卡短篇小说选》,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85页)在那个时代,这位“饥饿艺术家”风靡全城,以致人们要通宵达旦排队买票来观看表演。表演以每四十天为一场,这期间,艺术家在一个地铺干草的铁笼中除偶喝点水外一直粒米不进,任人观看,触摸其嶙嶙瘦骨。他时而向人点头,回答各种提问,时而对谁也不理会,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神,完全陷入沉思。为了消除对他“偷吃”的疑虑,公众还推选出了看守人员,每三人一班,日夜值班。其实这完全是多余的,“他的艺术的荣誉感禁止他吃东西”。他最感幸福的是天亮以后,由他出钱让人买来丰盛的早餐,让那些通宵值班的壮汉们狼吞虎咽一番,而他却根本不为所动,这样反衬出他的能耐。每四十天期满时,他仍拒绝进食,结果经理和他人不得不强迫给他进食。这时他总是忿忿地想,为什么在他的饥饿表演正要达到最出色的程度时打断他呢?只要让他继续表演下去,他不仅能成为空前伟大的饥饿艺术家———这一步看来他已经实现了———而且还要自我超越,达到常人难以理解的高峰,“为什么要剥夺他达到这一境界的荣誉呢?”“他自己尚且还能继续饿下去,为什么他们却不愿忍耐着看下去呢?”(第289页)就这样,虽然他度过了名扬四海,光彩照人的岁月,但“他的心情通常是阴郁的,而且有增无已,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认真体察他的心情。”对一些好心人的安慰和怜悯,“他就会———尤其是在经过了一个时期的饥饿表演之后———用暴怒来回答,那简直像只野兽似的猛烈地摇撼着栅栏,真是可怕之极。”(第290、291页)

时代的变化更加无情,人们对“饥饿表演”突然失去了兴趣。但这位艺术家对这种表演已经“爱得发狂,岂肯放弃”,便宣称“只要准许他独行其是(人们马上答应了他的这一要求),他要真正做到让世界为之震惊,其程度非往日所能比拟。饥饿艺术家一激动,竟忘掉了时代气氛,他的这番言辞显然不合时宜,在行的人听了只好一笑置之。”(第293页)他的惊世之举是无限期绝食,开始时还真有些人看,而且“在他周围吵嚷得震天价响,并且不断形成新的派别互相谩骂”。(第294页)但使他伤心的是没有一派是真正理解他的,至多不过是想看看热闹而已。不久连热闹也无人看,这位艺术家完全被人遗忘。在他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才被人发现,但为时已晚。他最后的话是:“因为我找不到适合自己口胃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不会这样惊动视听,并像你和大家一样,吃得饱饱的。”(第296页)

当年读这篇小说时,那种“故作姿态”虽令人哭笑不得,但总感这只是卡夫卡一贯的“夸张”“荒诞”,并未在意。如今阅历加深,诚感这并非全是卡氏之“妄想”。生活中其实并不缺乏多少有些类似的“饥饿艺术家”,但重要的是他们又却没有那种至为难得的真诚。他们故作姿态向世人展示“饥饿”,实际却比多数人吃得多吃得好;一边作“圣斗士”状痛诋“市场”和“流行”而怀念自己倚仗权势曾经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那个时代”,一边又老谋深算地利用“这个时代”的市场一本本炮制“流行”而名利双收;看别人用洋电器等就怒斥为“卖国”“汉奸”,其实自己早就想方设法一趟趟过海跨洋挣足了外币又钻山打洞把子女送往国外……能博取“饥饿”之名却又并不真正“忍饥挨饿”———如此精明的“人生策略”,是天才如卡夫卡者当年也想像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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